汉语的象形性 叶水涛 乌龙潭汉语的象形性多方面影响民族的思维方式。“立象以尽意”,象者,具体可感,可多方位看,贴近仔细看,久而久之,让人形成了近距离观物的习惯,而不是抽象化思考体认事物的习惯。汉语表情达意固然也符号化,但言与意之间有了一个“象”,强化了主客之一体,造成物我之不分,形成“天人一物,内外一理”的思维定势。汉语的表达总是在确定性方面缺乏清晰度,有一种浑浑沌沌和朦朦胧胧的模糊感。
汉语的象形性又使汉文化特别注重人的经验和直觉。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下者谓之器”。“道”不可见,借“器”以显示。所以,汉民族十分注重形而下的和外观的东西,所谓“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”。这种俗语一定程度上反映汉民族的思维方式,即长于感性描绘,疏于理性分析。又所谓 “诗无达诂”,岂但是诗,即使一般的言说,也多隐喻与感应,少剖析与确凿,因此,逻辑的严密性不受。
根据经验和直觉下结论,依主客体的相对关系而变化,盲人摸象的故事便是很好的说明。由于事物的外观随主体视角的变化而有不同,因而象形原则又给主体对客体的认知带来了模糊性,因此认知的表述常常是多义性和情境性的。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”,这种认知与表达容易成就诗而非科学。
语言是思想的家,一种语言就是一种思想的方式。汉语的象形性决定它缺乏形而上的追问,如屈原的《天问》,所问都是具象化的事物。主体思维于多中求一的抽象性不足,以多说一的具象性有余;精确分析的定量性不足,临场体认的感悟性有余;界定事物的缜密性不足,运用范畴的灵活性有余。
象形性因其诉诸“象”与“形”,比较直观、鲜明、易懂、好领会,但它长于描述事物现象而难以揭示内在本质,思想的深刻性与思维的精准度便难以企及,就事论理常常“说不透”与“道不明”;又由于诉诸事物形象的内心体验因人而异,故语言表达不甚追求确切性,所以使得汉民族的文化性格重含蓄,忌说白,重言外之意的揣测,忌直接了当地说破。
汉语因象形性,故构字难度大,又因词法简单,故一词多义是常态。汉语主要不是通过构造新字,而是通过字词的重新组合,构成新的词,如“
电脑”之类,实质是增加原有字词的意义,去提高其表现和沟通能力。汉语中有许多外来词,都是根据它的音译,再直接赋予意义,因为汉语中没有对应的词。这一方面固然丰富了汉语的词汇,另一方面也可见汉语的重积累而轻建构和创新的倾向。
此外,与汉语象形性有关的,还有发音和构字的方式,它深刻地制约着汉语的写作。比如,单音节的字词多,四声的读法,固然产生特有的音韵之美,但它同时使中文的写作极为凝重。之于那些文学作品,如诗、词、歌、赋、曲等,文字更是考究,字数、平仄、对仗,都有严格的规定。一字未安细推敲,要求斟字酌句,追求一种意境和韵律的双重审美效果。
象形有其图画性的效果,四声有其音乐学的效果,构成汉语特有的形象美、音韵美与意趣之美,但同时也弱化了它的表达能力。是诗歌的王国,然而,它以短章的抒情诗称著,缺乏气度恢弘的长篇叙事诗。语言的过度精致化,加固了书面文化与口头文化的壁垒,增加了大众对于文学精品学习和创造的困难,使得精英文化囿于狭小天地,阻碍了与民间文化及域外文化的对流和涵化。